第五章
“起来了。”麻生式子敲了敲她的病床，川上凛的沉睡时间在逐渐延长，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的光景，窗外春光浪漫，樱花摇曳着，透过花瓣的光落在川上凛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她仿佛下一刻就要脱离这个世界。
睁开眼睛的川上凛神色还有些迷茫，她微微撑起身，枕头上落下了许多发丝，原本栗色的长发看上去色泽暗淡，隐隐呈现出灰白的气息。
“什么时候了，式子。”她轻声问，麻生式子拉开她床旁的陪护椅坐下，“已经十点了。如果我不叫你，你是不是打算睡到下午？”
“睡到下午也没什么不好啊。”川上凛浮出一个笑容，用手挡了一下并不刺眼的阳光，“今天的天气很好。我的器官已经可以随意移植了吗？”
麻生式子的笔在她的病历夹上点了点，“可以。但是……”
“怎么了？”她神色听到这句但是，变得紧张起来，“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八木要见你。”式子顿了顿说道，“如果不见你的话，他大概不会接受你的器官捐赠。”
“啊……”川上凛笑了一下，“真是符合他的性格呢。”
“见吗？”
“嗯……见吧。”
两人沉默了片刻，式子起身，川上凛才开口，“式子，我不想这样见他。”
“我知道，我会帮你准备，但是你接下去要去无菌治疗室，见面也只能隔着玻璃。”麻生式子轻声说，“就算穿着病员服见他也没什么关系吧，比起贸然接触化妆品之类的东西带来的后果，更何况，他根本已经不记得你了。”
“所以我才不想他最后见我一面，我还是这种样子，真是太狼狈了。”川上凛望着窗外，手指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银戒指，“我想他以后想起捐献者是个漂亮的姑娘，而不是被折磨得憔悴的中年女人。”
“那我安排明天下午三点，今天的免疫抑制剂我会酌情给你减量，同时你今晚要进行器官保护治疗，可以吗？”
“好。”
麻生式子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我出去了，你可以吃点营养液再睡会儿。”
“辛苦了，式子。”
关上门后麻生式子的神色变得有些凄凉，器官保护治疗比免疫抑制治疗更加痛苦，就算知道川上凛跟八木俊典之间的过往，她依旧无法理解自己好友的感受，也许这就是她一直没有谈恋爱的缘故，她做不到为了另一个人不顾一切的牺牲，也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
巡视下一个病房的病人前，她给根津校长痛了电话。
“捐赠人愿意同欧尔麦特见面，明天下午三点，她的情况不太好，希望欧尔麦特能尽快做出决定，如果供体死亡，那么移植效果失败率会高达百分之70。”
那边说了什么，她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我们会同时开展两台手术，她的心脏会供给另外一个先心病患者，脏器跟眼角膜这样的保存时间不一致。所以眼角膜的手术会延后一天。对，只延后一天，因为病人情况特殊，就算是能长期保存的眼角膜，她的眼角膜离体后也最多只能保存二十四小时。好，那我就安排了，请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欧尔麦特来过我们这里，并进行手术。我们医院的保密制度是全世界最好的。那就期待明天的会面，再见。”
挂断电话的根津校长对俊典说，“那边已经安排明天你跟捐赠者见面了，你一个人没有问题吗？俊典。”
俊典点点头，“没有问题，谢谢你，校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捐赠者，但是京都私立医院确实是保密性最高的医院，他们的技术水平也是世界领先，不管怎么样，就算是阴谋，我还是希望你能谈一谈。你的身体已经衰败得太厉害了。”
“我明白校长。就算是阴谋，针对我这样的人也没任何意义。”俊典沉思片刻，“我只好奇，这个捐献者为什么对我如此执着。”
根津校长笑了一下，“说不定是你的爱慕者。”
俊典呛了一下，“校长……”
根津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回去准备一下吧，东京到京都还是挺远的，我给你定了新干线，那边樱花比东京漂亮，决定手术后，就在医院好好疗养一段时间。”
俊典给他鞠了个躬，转身出了校长办公室。
而此刻本应该下夜班休息的麻生式子正在古老的和服店挑选着华丽的和服。她的手指落在白无垢上，随后又移开，店长是个和气的老太太，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小姑娘，你是要结婚了吗？”
三十岁的麻生式子被人叫做小姑娘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不是，是我一个朋友要见重要的人，我想给她挑一件能……能让她脸色好看一些的和服。”
“她生病了吗？”老太太问，拄着拐杖走到挂满和服的衣架旁，麻生式子低声道：“是啊，她要死了。”
老太太愣了一下，她转身，打开了并不起眼的和室的门，“那我想，这件和服可以借给她。”
老太太用的借，说明里面的和服是非卖品，麻生式子走到门口看到了那件单独置于和室的白色和服，上面用金丝线绣着一条龙，层层叠叠，在阳光下也耀眼惊人。
“这不是白无垢，但是如果见重要的人，这件衣服可以满足她心底的愿望。”老太太的眼中是看透世事的温柔，“不过这件和服的租借费比买一件更贵，你可以考虑一下。”
“就这件。”麻生式子几乎是立刻定了下来，她感激的看着老太太，“多谢您。”
“如果你需要梳头的人，我想为了这件和服，我愿意去帮你的朋友梳上适合她的发型。”老太太慢慢的说，她看出来了麻生式子眼底拿到和服后的为难，轻声给她解围。
麻生式子忍不住握紧自己的手，深深给她鞠了个躬，声音有些哽咽，“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
老太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进行器官保护治疗的川上凛此刻并不知道好友为她所做的一切，从口腔、心尖、剑突下和两侧腰间插上的管子在输注着液体，并行的通道里被排除的是她红的不正常的血液，没有抗凝剂的管道，那些血液依旧流动，毫无凝固的迹象。
她睁开的眼睛空洞，只有浸湿的床单和偶尔不自主颤抖的身体能知道这个治疗的痛苦。
然而她只是努力的用大拇指不停摸着那枚银戒指，没有发出丝毫声音。